默默的奉献者艾民康教授

“他几十年就这样,没有壮语,没有豪言,没有怨气,没有呻吟,在辛勤的劳动中,自己忍受痛苦,却给他人播种着幸福……”与艾民康教授共事的同志述说着,他们的眼睛湿润了,声音发涩,喉咙里像渗进泪水似的。

艾民康,1924年生于河南省兰考县,1949年毕业于国立江苏医学院。一踏上生活的征程,他就沐浴着党的阳光雨露,并立志为报效祖国出力,为人类健康献身。1956年9月,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艾民康所从事的组织化学专业,是用显微镜和电子显微镜来观察研究人体组织结构中的化学成分、定位、定性和定量。他在研究“骨髓肌肉运动神经末梢”工作中,发表了十多篇论文,发现了数种罕见的形态结构和相应的新染色技术,为形态学研究积累了宝贵资料。

正当他年富力强,潜心钻研业务时,病魔悄悄地、无情地向他袭来。1958年,年仅35岁的艾民康患空洞性肺结核、结核性胸膜炎、支气管胸膜瘘并发脓胸,先后动了三次手术,取掉十根肋骨,切除了整个左肺。真是病从天降,他气愤,他痛苦,他含着泪花问医生,自己还能活多久,回答是“三四年”。为此,妻子和儿子悲伤不已,亲朋好友前来合影“留念”。怎么办?是躺着不干,争取多活几年,还是拼上这一百来斤,为祖国的医学科研作点贡献呢?艾民康心里有过激烈的斗争,然而他最终选择了后者。还在住院期间,艾民康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体温仍持续在38度,但他没有顾忌这些,不是忙于翻译资料,就是做读书卡片,一天哪怕搞一点,心里也感到舒坦。他出院时,胸腔还留有一根引流管,身上吊着引流瓶,医嘱上写着“全休半年”。可是没过几天,他就上班了。领导和同志们看着他骨瘦如柴,一步一挪,身上还吊着个瓶子,不禁一阵心酸,都劝他休息。艾民康谢绝了大家的好心规劝,钻进实验室开始了他生命的“百步冲刺”。

说也奇怪,已被死神阴影笼罩着的艾民康仅靠一侧肺坚持呼吸着,度过了第一个“三年”。他和同志们一起把组织化学与免疫学相结合,研究了免疫动物脑内的组织化学变化,取得了可喜成果。他的有关论文在《中华医学杂志》上发表后,受到国内同行的重视,一些外国专家也纷纷来函表示感兴趣,索取论文。

1963年,艾民康被任命为武汉医学院经络研究组组长,接受了国家下达的经络实质研究的任务。武汉的盛夏,酷暑难当。实验室仅仅15平方米,工作又要求白天黑夜都得放下窗帘。几个人挤在密不通风的小房里,亮着几百瓦的电灯,连台电风扇也没有,就是健康人也受不了。本来呼吸就很困难的艾民康在这里又艰难地度过了一个“三年”。三伏天,他经常汗流浃背,由于缺氧,不时头昏眼花,胸闷心慌,每逢这时,他只是到门口透透气,再继续干。三九天,他常常胸闷异常,但他仍顽强地工作着。就是这样,他和同志们解剖了上百只动物,做了好几万张动物切片,做了大量生态学研究工作,提出了正确论点,受到了上级赞扬。

顽强拼搏,使艾民康觉得在延伸自己的生命。于是,他与病魔搏斗的信心与劲头更足了。1972年,他又满腔热情地开始了针麻原理的研究。然而,艾民康毕竟是疾病缠身的人,如此身体状况是可想而知的。1974年,他与武医附二院小儿外科一起研究用组织化学对小儿巨结肠症进行诊断。正当他忙于写论文时,腹部的剧疼使他不得不去医院,诊断结果有肝癌之嫌,要他立即住院。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他硬是忍着病痛的折磨,伏案疾书,坚持写完论文才住进医院。幸好,住院检查排除了肝癌,但他患上了严重肝硬化,引起腹水。出院后,艾民康的腹水仍没消退,肝功能不好,又并发了低血糖。他把医生开的一张张“全休”证明揣进了口袋,每天一清早照常钻进了办公室。馒头本来是用来充饥的,但是对于艾民康却有着防病的特殊作用,一旦出现低血糖症状就赶紧咬上几口随身预备的冷馒头,又继续工作。

有一个星期天,艾教授像往常一样,工作到很晚,走出实验室才发现已是十一点钟了。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如注,自己又冷又饿。他正要用力蹬车时,一阵狂风把他掀倒在地,他想从泥水里爬起来,可是觉得左腿膝盖疼痛难忍,使劲挣扎了几次都没成功。艾教授想喊人相助,可夜已深,雨又大,他艰难地向一棵树下爬去,靠在树干上喘息着,直到他儿子来接时才发现。扶回家里一看,艾教授浑身上下已被大雨淋透了,经检查,发现他膑骨骨折。事情也巧,正在他治疗骨折期间,他收到了一个国际学术会议的邀请。为了把国内的工作介绍到国外去,他靠在病床上,整理了参加会议所需的材料,在骨折尚未痊愈的情况下,他只身一人出国参加国际学术会议。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心肺功能越来越差,血压升高,肺心病不断发展。因此,肺部的感染对他是极大的威胁。1983年1月,全国针麻会议召开前夕,艾教授身体超负荷运行了二十几年,右肺感染,引起发烧,他冒着随时会倒下的危险给大会作了工作报告。1986年春节前后,他肝部疼痛住院,出院后,在两个多月内往返于武汉、成都、西安、北京、山东之间,忙着主持了近二十名研究生的答辩以及讲学。他在给研究生讲授《神经递质生物学》时,台下的学生有的穿着棉衣,有的穿着羽绒服,他却因门窗密闭,气压太低,讲起话来呼吸更觉困难,只得在寒冷的天气里,打开头顶的吊扇,以辅助换气,台下有的同学见此情景都感动得流下了泪水。

艾民康教授从患病、手术至今已有29年了,这29年中他身体每况愈下,各种疾病相继袭来,近年来,又出现了泌尿系结石。这29年是他时时受到死亡威胁的29年,也是他以超人的毅力顽强拼搏奋勇攀登的29年。仅近10年来,他先后在国内外杂志上发表了40多篇论文,其中《针麻调整作用与针麻效果的关系》受到湖北省科学大会表彰,《小儿先天性巨结肠症的组织化学诊断》及《乙酰胆碱在针刺镇痛中的作用》通过卫生部鉴定并授予重大科技成果奖。

艾民康教授的科研成就,不仅在国内引起高度重视,而且受到世界同行的高度尊敬,他为祖国争得了荣誉。1980年8月,在英国布莱顿城举行的第六届国际组织化学及细胞化学学术会议上,来自39个国家的596名专家学者济济一堂,艾民康教授荣幸地主持了42号会议。当大会议程委员会委员向全体到会人士介绍他时,会场响起一片掌声。他宣读完那篇论文后,一位英国科学家说:“针刺组织化学论文是第一次出现在国际组织化学会议上,他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席国际组织会议的第一个代表,我们非常欢迎。”与会代表一致公认,中国针刺组织化学做了很多工作。

1984年,艾民康教授又以观察员的身份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参加了在芬兰召开的第七届国际组织化学和细胞化学学会联盟代表大会,他宣读的论文受到各国专家的好评。1985年,他主编的《免疫组织化学在肽能神经研究方面的应用》一书已出版。1986年,他主编的《神经介质及有关酶类的组织化学》一书即将出版。收获告慰了这位默默的奉献者。

有人说,艾民康教授集吝啬与慷慨于一身,这话一点也不假,仅以他两次欧洲之行,就足以说明这个问题。

一次是到北欧国家芬兰。1984年,艾民康教授以观察员的身份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参加了在该国召开的第七届国际组织化学与细胞化学学会联盟代表大会,并宣读了论文。许多专家对他的论文很感兴趣。当天晚上,一位外国学者按会议安排的住址到宾馆去找艾民康,可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他。原来,他退掉了那豪华的房间,找到我国驻芬兰大使馆科技参赞,述说了自己的心声:“我们国家的底子还不厚,人民用辛劳的汗水换来的外汇不容易,我们出国能省一点是一点……”那位科技参赞感动了,但一时又没有住处,只好把艾民康安排在地下室一间简陋的房间里,与一位司机住在一起。地下室通风不良,劳累一天的艾民康躺在床上张着嘴使劲呼吸,睡在一旁的司机见此情景,十分同情。

还有一次是到英国。1980年8月,艾民康教授应国际组织化学及细胞化学学术会议议程委员会主席莱克博士和该学术委员会主席盖翰博士的邀请,赴英国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当时,他膑骨骨折未愈,行走十分困难,叫辆出租汽车是完全可以的。然而,他没有这样,一直坐地铁,乘公共汽车,甚至咬着牙步行。他体质虚弱,需要营养,可他从不进会议提供的高级餐厅,只是吃咸菜,啃面包。由于住所只有价格较高的饮料供应,他就特地买了一个塑料水壶,每天早晨到华侨旅社里灌一壶开水。时间一长,他也想调节一下饮食。一天他沿街寻找面条,可一问价格,吃了一惊,每小碗要大约相当于六元人民币的英磅,他觉得太不合算,便转身走了。

艾民康教授也曾想过,自己能登上国际学术会议的讲台,离不开各级组织的大力支持,离不开国内同行特别是针麻原理研究室全体同志的协助,他真想买一些心爱的礼物来表达自己的心意。他在国内是最不愿逛商场的,每年的节假日几乎都是在实验室度过的。可他两次欧洲之行,都破例逛了商场,这两次,他是带着吝啬又慷慨的心情选择礼品的。第一次,他给科里的每位同志买了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圆珠笔,孩子们也十分失望,爸爸没给家里带回一件“洋货”,不像人家的爸爸“收获大”,连两支普通的圆珠笔也没有。第二次,艾教授一视同仁,给科里的每位男同志和儿子们各买了一把一次性的剃须刀,给科里的每位女同志和他的老伴、女儿各买了一双尼龙袜子,这是他拖着病体,考虑了许久而选择的礼品。

不久,中国银行批文表扬了艾民康教授。这时,生活在他身边的同志才知道艾教授在国外没为自己买一件东西。当他回到首都机场,海关人员见他带出国的外汇还没用到一半,而人们向往的“洋货”一件没带回,一个个露出惊讶敬佩之情,破例对他免检放行。回国后,他把两次节省下来的外汇(相当于人民币1000多元)全部上交中国银行,并且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的老伴、孩子以及科室人员得知此事之后,无不给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这目光安慰了这位默默的奉献者。

他追求着无瑕的科研道德,希望自己成为一颗默默无闻的铺路石子。

党支部书记关新民说:我们科室这么多年来从未因稿费和文章署名发生一点分歧。为什么?就是我们的创始人老艾做出了好榜样。他谈了两件感人肺腑的事情。

一件是把青年人“推”上讲台的事。那是1982年5月,为推动我国组织化学的工作,艾教授带领研究室的同志们办了一个讲习班,向同行传授国际新技术。在安排讲课时,他主张多给年轻人登台锻炼的机会,并挑选了四个30岁左右,有一定业务能力的青年教师参加讲课。他先给这四个教师详细布置了讲课内容和提示,教师们写好讲稿后,他再从内容到文字多次进行修改,然后组织他们预讲了三遍。由于他肺功能差,室内工作时间稍长便会头昏眼花。每次预讲,艾教授就定时到窗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坚持听下来,仔细提修改意见。

还有一件是关于著书的事。近几年来,艾教授主编了一部30多万字的有关组织化学研究方面的专著。编写组共十五六个人,其中十个是中青年科研人员。有些篇章他自己编起来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但他却有意识安排给年轻人编写,自己再付出比编写多几倍的工作量,根据编者的思路查找资料,逐字逐句审校。

人家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中青年是我们事业的希望所在,把精力花在他们身上,值得!”

(本文原载于《同济医大报》1987年7月6日第288期第1、第4版。艾民康(1924——1990),专长于组织学、组织化学以及中西医结合的研究工作。历任针麻原理研究室主任、教授、同济医科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湖北省解剖学会副理事长等。发表论文 40 余篇,其中《针刺调整作用与针麻效果的关系》受到湖北省科学大会表彰,《小儿先天性巨结肠症的组织化学诊断》由卫生部鉴定并给予奖励。)